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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清:王維——盛唐的象征性符號

2019-09-23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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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清:王維盛唐的象征性符號 我為什么研究王維?是從抱不平入手的,因為大多數人都沒能把他放在一個與其貢獻相符合的歷史地位。講這一點是什么意思?我害怕交流過程中自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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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清:王維——盛唐的象征性符號

 


 

                            
  •   我為什么研究王維?是從抱不平入手的,因為大多數人都沒能把他放在一個與其貢獻相符合的歷史地位。講這一點是什么意思?我害怕交流過程中自己會由于對王維的偏愛而丟失了學者立場,萬一出現此種情況,希望大家可以跟我商榷。

     

      讀王維是有挑戰性的事,讀王維的人肯定是有品味、有情懷的人。王維的詩內涵豐富,雖不像李白、杜甫的那樣通俗易懂,但每一次讀都有新的感覺。有人問我為什么讀王維,我說“盛世讀王維”。我們現在正處在最好的時代,但同時也處于一個浮躁的時代,所以安靜的環境和平靜的內心就顯得特別可貴。這種靜的意境在王維的詩中通過禪意被充分表現了出來。王維的詩充滿了靜穆精神與和諧意蘊。禪就是靜,就是靜到極致。因為人們不懂禪,把禪說得非常非常可怕,甚至妖魔化了。其實禪并不可怕,禪是梵語“禪那”的簡稱,意譯為“靜慮”,即止息妄念而明心見性的智慧。禪是忠于心靈,它是心靈的體操,是心靈的宗教。舉個例子,今天上午我來做講座的路上,跑著穿過紫竹院公園的時候刻意觀察了一下北京人的生活,有不少鍛煉散步的,看起來格外休閑。休閑是什么概念?是最高的人生境界。我們經常講一個人要有一點閑情,有點閑錢。王維所有的詩歌就寫一個字:閑,閑情逸致;李白的詩歌就寫一個字:愁,“與爾同銷萬古愁”;杜甫的詩就寫一個字:苦,“少陵野老吞聲哭”。打個不一定恰當的比方,文學就分兩大類,吃飽了肚皮的文學和吃不飽肚皮的文學;氣順的文學和氣悶的文學。李白就屬于氣不順的,杜甫也是一口氣悶在心里,杜甫有一首詩題目就叫《解悶》。同是氣悶,李白屬于精神爆炸似的靈魂的呻吟,杜甫是吃不飽飯。反觀王維呢,一直都是從容淡定的,莫說狂言,連大話也不會講。因此,這也涉及到我們要講的這個題目,即為什么說王維是正宗的盛唐的象征性符號呢。

     

      一、唐朝的繁盛造就了盛唐詩

     

      畢竟相隔了千年多的時間,現代人跟王維之間必定有很多隔閡,我們就從什么是盛唐和盛唐詩講起。

     

      什么是唐朝盛世?王維講:“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盛唐的宮殿好比天宮一樣輝煌,國力強到令萬國來朝。杜甫是過來之人,他在《憶昔二首》中用“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形容盛唐的社會風氣之好及百姓生活富足,沒什么壓力,每天過的像節日一樣。中晚唐的鄭棨在《開天傳信記》里回顧盛唐的情況,稱當時是“天下大治,河清海晏”,一派四海升平的景象。

     

      那么當時唐代的GDP達到了什么程度?據說最高達到了全世界的60%。這是個什么概念?英國和美國最牛的時候大概是到了40%,現在中國跟美國的GDP加起來可能也是40%。除了國力特別強大之外,盛唐還有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和諧。如果沒有和諧,一個國家就算再富有也沒有用武之地,反過來說,和諧也有利于財富的積累。為什么歷史學者認為中國只有一個盛唐能名副其實被稱為盛世?因為盛唐時期人民的人格、人性得到了最自由的發揮,而在康乾或其他時期則沒有人格上的平等,在皇權貴胄面前要以奴才自稱。李從軍先生說:“這種和諧是要多少時代的漫長時間才適逢其時的。這種和諧所造成的偉大,是無法企及的。”簡單地說,什么叫盛唐?除了國力十分強大以外,還有就是很和諧,什么叫和諧?我覺得和諧有四個方面,即人與社會的和諧,人與人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還有人的自我和諧。其中,人的自我和諧是至關重要的,如果實現了這種和諧,怎么能不出好詩呢?所以說唐朝盛世為優秀詩歌的誕生創造了條件。

     

      二、淺談盛唐詩的界定和風格

     

      什么叫盛唐詩?這個話題說來話長,也很不容易說好。我引用兩句宋詩論家嚴羽的話。第一句是“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詩是一種特殊才能,它跟你讀書多少似乎沒有關系,不是書讀多了你就能寫詩的。但是后面他說了第二句“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也就是說詩歌源自學問,興發于情感、情性。嚴滄浪還說,詩歌的最高境界,要“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以此為“上”。“筌”本意是捕魚的工具,“不落言筌”是說不要局限于言辭的表面意思,而有言外之意。莊子講“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即要能夠“得意忘言”;劉禹錫講“義得而言喪”,都是在說要在陳情達意上下功夫,不要在語言運用上留下太多用工雕琢的痕跡。因為詩歌一落言筌,便拘泥形跡,而不得神行,不得其神理。

     

      皎然《詩式》里說,“但見情性,不睹文字”;司空圖“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話也很著名,其實這些詩評標準都是講的盛唐的詩。嚴羽這個人也是極力推崇盛唐詩的。盛唐詩,吟詠情性也。盛唐諸人是吟詠情性的,而近代諸公呢,近代諸公是以文為詩的。因為盛唐諸人是吟詠情性的,他們的詩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剔透玲瓏而不可湊泊,如空中音、色中相、水中月、鏡中象。這些詩評論都運用了禪宗的語言,這就是盛唐詩,是嚴羽眼中的盛唐詩。

     

      我在南京的《揚子晚報》上參與新詩的討論時,被問及詩歌最重要的特點是什么,它跟其他文學體裁最大的不同在哪里。第一:雋永,玩味不盡。我一直認為,好詩永遠是活著的,永遠處于生殖與升值的動態中。第一個“生殖”是生生不息,我讀王維,今天讀和明天讀永遠都有不一樣的感覺。這就是王維詩的魅力,它不像通信報道一樣,每天都是直接獲取信息,不需要品味。第二個“升值”就像人民幣升值一樣,指詩的內在價值一直處在上升中。只有具有了這兩個特點,詩歌才能實現言有盡而意無窮,才能被稱為真正的詩歌。詩歌不是大白話,不應該把話都說盡了,要學會含蓄地表達。法國非常著名的象征派大詩人馬拉美講,“說出來就是破壞”。為什么要你說?詩歌要你說嗎?“天生我材必有用”要說嗎?因為氣不順才說的,對不對?他要給自己造勢,給自己增添信心,所以才會說我一定會怎樣怎樣,對不對?

     

      嚴羽說,“近代諸公作奇特解會”,“近代”是說宋代,所謂“奇特解會”,就是理解上的偏頗,指的是宋代“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氣為詩”。這也是宋詩與唐詩,特別是與盛唐詩最本質的不同。詩就是要以詩為詩,怎么能專事議論,成為雕章琢句的文字游戲呢?詩要不落言筌,不涉理路,因為它不是說理,不是科學認知。正因如此,我們讀詩時應換一種比較感性的思維,不然可能就讀不懂。

     

      讀詩是高品位的愛好,就像愛喝酒的人一樣,愛讀詩的人是會上癮的。嚴羽評宋詩“以議論為詩,夫豈不?終非古人之詩。蓋于一唱三嘆之音,有所歉焉”。宋代的詩并不是不好,但終究不是唐詩,因為在“一唱三嘆”婉轉悠長的韻味上有所欠缺。“且其作多務使事不問興致,用字必有來歷,押韻必有出處,讀之反覆終篇,不知著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張,殊忠厚之風,殆以罵詈為詩,詩而至此可謂一厄也。”而那些“以文為詩”的人,多用典故,不問興致,用字必講來歷,押韻必講出處,而讓人家反反復復地讀到最后,還不知道主旨在哪里。這些詩人里檔次比較低的叫末流者,更是“叫噪怒張”,那就更不對了,大大地違背了忠厚之風,變成了一種罵街。嚴羽是宋人,但他非常不看好宋代詩,所以稱“詩而至此可謂一厄也”。“厄”就是災難,是詩歌的災難。這段話中,他比較了唐詩跟宋詩,唐詩主要說的是盛唐詩,他講:“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意思是這兩個時期以外的詩已經不是盛唐詩了。后來明朝著名學者、詩人胡應麟講,“詩到中唐,氣骨頓衰”。好多人認為氣骨頓衰是講大歷詩風﹝唐代宗大歷年間至唐德宗貞元初(766年--790年)活躍于詩壇上的一批詩人的共同創作風貌﹞,我不以為然。我曾經寫文章說這哪里只是講大歷?分明是講中唐以后的詩,中唐以后所有的詩,包括韓愈的詩,都氣骨頓衰了。后面我會比較韓愈和王維的詩給大家看,到底是不是這么回事,我要用詩歌來講道理,不是我把理論預設給大家了。

     

      下面先整體分析一下嚴羽的這段話,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發現三個細節。第一,嚴羽是以禪喻詩。以禪論詩雖然不是嚴滄浪開的先河,但是在他之后,中國就形成了以禪論詩之風。第二,這段話有點偷梁換柱、暗度陳倉的意思。什么叫暗度陳倉?嚴羽打的是杜甫的旗號,他明面上標舉杜甫,實際是以盛唐,以王孟,尤其是王維為標準。“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玲瓏剔透”,“空中音、色中相、水中月、鏡中像”,這些全是王維詩歌的特點,好像專門為王維總結的,只是沒有指名道姓的說明。不是所有的唐詩都具有鏡花水月的特點,只有盛唐詩如此,而且主要是王維的詩是這樣。第三,嚴羽表示不看好宋詩,說宋詩“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讀過文學史的人都知道,這種風氣是由杜甫開始的。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把杜詩稱為“風雅一厄”。與嚴羽將宋詩視為詩歌一厄相似,王夫之也不看好宋詩,甚至認為宋無詩。王夫之有三本詩評選——《古詩評選》《唐詩評選》《明詩評選》,唯獨沒有宋元詩的選本。

     

      這樣講絕對不是貶低杜甫,是要說明一件事,杜詩不是盛唐詩的主旋律,盛唐詩的正音是王維,王維的詩是盛唐的象征性符號。當然,這并不是說非要把王維跟杜甫比一比,更不是說王的地位比杜高。只是我見到有的學者看到學生涂鴉杜甫非常氣憤,說杜甫是詩圣不能涂鴉,涂鴉王維倒是無所謂的。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杜甫與王維沒有高下之分,他們都是偉大的,都不應該拿來涂鴉。

     

      我們再來讀幾段顧隨先生的話。顧隨已經過世很長時間了,但是他現在很紅,為什么?顧隨是葉嘉瑩的老師,葉嘉瑩跟了他六年,期間記了很多筆記,現在以顧隨的名義出版的書基本上是葉嘉瑩的筆記整理出來的。顧隨說:“欲了解唐詩、盛唐詩,當參考王維、老杜二人,幾時參出二人異同,則于中國之舊詩懂過半矣。”這段話講得非常好。2013年我寫《王維詩選》的前言,開篇就是“我對我的研究生們講,你們把王維、李白、杜甫讀完了還有什么可讀的?一覽眾山小了,曾經滄海難為水了”。等到后來要修改的時候,我偶然讀到了顧隨的這段話,如獲至寶,遂將其引入書中。這段話講的是王維和杜甫兩個人,代表了兩種詩體,兩個時代。有些作者寫杜甫時將他放在中唐,比如章培恒的《中國文學史》就是如此。安史之亂成全了一個杜甫,代價太大了,而杜甫這個人在文學史上的劃分也不太好處理。以前的文學史以安史之亂為界,前面是盛唐,后面是中唐。后來大家發現這樣分存在一個問題,杜甫在詩歌創作上的高潮是在安史之亂發生以后才出現的。于是人們為了把杜甫納入其間,將盛唐的范疇延長了十年,可見文學史有時候也很荒唐。“幾時參出二人異同”,“參”是禪宗說的參悟,王維的詩中也經常使用這個字,由此我們可以大膽猜測,顧隨對王維應該是比較推崇的。顧隨認為:“摩詰不使力,老杜使力;王即使力,出之亦為易;杜即不使力,出之亦艱難。”“摩詰”就是王維,這句話是說王維平時寫詩不怎么發力,即使用力了,我們看上去也顯得很平易,舉重若輕,杜甫則與他相反。這不是帶有感情色彩的在抬高王維,貶低杜甫,只是兩個時期的寫法不同。

     

      顧隨論詩時還用書法作比,有句書法格言叫“無垂不縮,無往不收”,這句話出自宋代四大書法家之一米芾。練過書法的人都知道,縮與收都是回筆,為什么要回筆呢?一為發表,一為含蓄。筆鋒下來了,不收鋒就不含蓄,收一收就含蓄了。放在詩上也是同樣的道理,作詩不得“縮”字訣的時候會怎樣呢?用顧隨的話說就是“劍拔弩張,大嚼無余味。”顧隨認為,李、杜二人皆長于‘垂’而短于‘縮’,老杜的詩打破中國詩的傳統,太白的詩不但在唐人詩中是別調,在中國傳統詩上亦不正統,兩個人的詩都發泄過甚。我以為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他們的寫法與王維不同,與傳統不同。我要強調的是,李白、杜甫偉大,王維應該也同樣偉大。杜甫的偉大,偉大在突破傳統;李白的偉大,偉大在不走傳統;王維的偉大,偉大在把傳統做到極致。

     

      我們剛才講盛唐是和諧社會,而李杜的詩則是以不和諧為美,是一種沖突美、矛盾美。中國文化最講究“和”。莊子說:“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孔子稱《關雎》是“哀而不傷,樂而不淫”,正體現了詩教的精髓“和”。王維的詩以和諧為美,清代的趙殿成是研究王維的一個權威,他評價王維的詩“即有送人遠適之篇,懷古悲歌之作,亦復渾厚大雅,怨尤不露。茍非實有得于古者詩教之旨,焉能至是乎?”意思是王維不管什么詩,即便是懷古悲歌或送人遠遷的詩,都是渾厚大雅而怨尤不露的。如果不是領悟到了詩教的真諦,怎么能達到這個境界?胡應麟說王維的詩“和平而不累氣,深厚而不傷格,濃麗而不乏情,幾于色相俱空,風雅備極”,其詩中的萬物都化了,這才是風雅的極致。

     

      三、王維的出現使中國古詩由質實轉向空靈

     

      王維的出現,實現了中國詩歌由質實而空靈的美麗轉身。就詩歌的發展軌跡看,詩是由質實到空靈的,而王維促成了這一轉變,他強化了中國詩歌的形而上性,以境為高,以逸為上。什么叫以境為高?“境”是指意境。詩中的意境真正意義上的誕生是在盛唐,這在中國詩歌史乃至中國美學史上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而在意境的創設上,沒有誰的功勞能大過王維。

     

      什么叫詩境?闡釋“詩境”的理論是由王昌齡最先提出來的,王維則在實踐上把它做到了極致。劉禹錫說“因定而得境”,要入定才能生境,入定本是佛教徒宗教活動時產生的一種非理性的超現實的心理認知。劉禹錫還說“由慧而遣詞,因入定而發慧,修定修禪以后發慧,其所遣之詞便也清和溫麗”。這句話表明禪宗觀徹底改變了中國詩歌的比興方法,強調感觀與直觀的剎那融會產生了意象和意境。何謂意象?“意象”就是人心中之意附著于外在之象。在王維沒有出現以前,詩歌中的意與象是相互割裂的,直到王維出現之后才實現高度融合,也就是意象成熟。而唯有意象成熟才有可能出現意境,意境是各種各樣事物之間的和諧,比如物與我、景與情、虛與實,從而形成情景交融、虛實相生、和諧渾然而韻味無窮的詩意空間。王維在對山水觀照時,是消解了純邏輯的概念活動的,絕去圣智、無念為宗,通過禪定使心靈澄靜,就能對山水的真諦深觀遠照。因此他的詩如煙如嵐,自然靈氣飄忽而出,空中見色,而又色中見空,非色非空,非有非無,詩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變動不居的,都是空幻不實的,但又都是美不勝收的。

     

      我們再看近代的兩位名人對盛唐詩的評價。一位是當代著名的唐詩專家、文學思想史專家羅宗強先生。他有兩點特別令我崇拜:第一是不欺行霸市,第二是不高調炒作。羅先生說:“盛唐詩人藝術上的一個重要成就,便是創造了興象玲瓏的詩的意境;王維山水田園詩在藝術上也達到了這一類詩前所未有的高度成就。”他認為“意境”是盛唐人共同創造的成就,不過王維達到了極致。第二位是唐詩專家李從軍先生,他是蕭滌非先生的高足。他認為在詩國清澹的世界里,王維是個集大成者,在王維的詩歌中存在著雙重意境,也就是有兩個意境。前面我們提到過意境的誕生對中國文學和中國美學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換句話說,如果意境創造可以稱為詩歌的最高境界的話,那么王維的地位則是至高無上的。

     

      我們怎么讀王維的詩?王維的詩多靜氣、清氣與和氣,充分體現了盛唐盛世社會本質的和諧美,他吟詩若禪,禪詩不分,讀他的詩主要注意三個問題:第一,他改變了詩人觀照和創作的思維方式。詩有別才,據說真正的詩人第六感覺特別發達。有研究發現,我們的先人們的第六感覺就特別發達,所以比較容易入定發慧。第二,他改變了詩歌的形質。詩歌的創作由文字上的雕琢變為了自然超脫,不拘于文字行跡的一片神行。第三,他改變了人們的閱讀方式,令人們讀詩時要去精細地解讀,去參悟。我舉了兩個例子,也是名人對閱讀王維的詩的體悟。當代哲學家李澤厚說,王維的詩歌,以似乎頓時參悟某種奧秘,而啟迪人心。王維詩具有一種充滿機巧的智慧美,它不是一般的詩,沒有挑戰性自覺的人不讀王維的詩。王維的詩,挑戰我們的智力極限,挑戰我們的審美底蘊。如果我們總喜歡找一些容易的事情做,不喜歡做有挑戰性的事,那你怎么會去讀王維?或者說,你讀王維,也就只能夠看到他的第一境界,看不到他的第二境界。因此,李澤厚講,讀這樣的詩需要“非理知思辨”。“非理知”是以現在的認知解釋不了的東西,也就是說王維的詩不是科學認知,讀這一類詩歌一定要改變我們的思維方式。

     

      王維最重要的特點是用詩歌來思考,在他的詩中思考與表現得最多的就是關于人生的終極關懷。人類的自我救贖問題幾乎是所有的哲人都十分關切的,所以我說王維的詩是哲學的詩。德國著名哲學家、詩人海德格爾認為,思與詩是相通的,意指偉大的詩人都具有哲思,詩和哲學一樣是人類感知世界的最高形式。后面我們會品讀王維的詩來看看是不是這樣。

     

      下面這幾句話是我從書里摘下來的王維詩作的特點,大家可以感受一下。“王維詩中時明時滅的彩翠、合而復開的綠萍、轉瞬即逝的夕陽、若隱若現的煙嵐都是變動不居、空幻不實、美不勝收的。”接下來我們馬上要講到王維最喜歡寫夕陽,為什么?因為夕陽是白天和黑夜的過渡,富有禪意。王維為什么喜歡寫秋天?因為它處在夏天的燦爛和冬天的靜寞之間。他為什么喜歡寫煙嵐這樣稍縱即逝的東西?瞬間即永恒。這類意象里包含著某種暗示,暗示著對生命,對人類和宇宙哲理的探求思辨。能不能讀懂詩歌最重要的就是看你能不能接受暗示,這個靈敏度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另外,王維非常擅長利用各種關系的照應來捕捉和表現光和影,讓人置身于感察無窮、動蕩不定的幻覺中,形成了一種象征意味和分合有無的狀態。

     

      四、品讀王維詩中的盛唐氣象

     

      下面我們進入對王維詩的品讀。

     

      山居秋暝

     

      王維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這首詩相信大家都讀過無數次了,之前我們讀到它總會聯想到對社會的不滿和逃避,說好聽點是超塵脫俗的情懷,只是這樣嗎?今天我們講王維的詩歌是盛唐的象征,嘗試從顛覆固有思維和現成觀點的角度去理解。很多人認為《山居秋暝》是寫秋天的晚上,我覺得不是。“空山”才是詩眼,詩人把空山前置了,下面的話全是對空山的注釋。王維最喜歡用“空”字,他的400多首詩里有84個空字。何謂空?空就是無,無欲無求乃至無我,用王維自己的詩來說叫“山林吾喪我”,社會的我在山林中成了自然的我。手上拿了東西,再拿東西還方便嗎?不方便,所以要空。心空則萬物空,心空則境隨心轉,因為心空王維造出了詩中的境,并且這個境與佛教息息相關。詩的開頭“空山”的“空”字就統率下面的境。我們看到了月、松、石頭等意象,上面兩句偏靜,下面兩句偏動,上面兩句偏于寫物,下面兩句偏于寫人;從空間上看是由上到下,由近到遠,由隱到顯,整個過程很有畫面感,給人以自然而然的感覺。詩中人物的出現是與自然萬物互不干擾、和諧統一的,這就是王維的“空”。

     

      實際上我們中國的禪宗是經過哲學改造過的佛學,并且它的思想跟儒、道兩家都有相通之處。莊子講“心齋”,就是自己打掃自己的心靈,讓心靈空,不惹塵埃。《莊子·達生》里記載了一個梓慶為鐻的故事:梓慶刻木制鐻(一種樂器),做成之后的鐻精美至極,看到的人無不驚嘆于他的技藝。魯侯問他是用什么法子制成這么精致的鐻的,他說自己齋戒三天就不去想賞賜利祿了,齋戒五天就不在意他人的贊美或貶低了,齋戒七天便可達到物我兩忘的地步,專注于技藝,這時去林中挑選一棵適合的樹木制鐻,就大功告成了。我們可以發現故事中強調了佛學齋戒傳統令人靜心、專注的作用。道家講“道法自然”,儒家講“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都是萬物自然,互不干擾的狀態,與王維詩中的意境一致。

     

      為什么說《山居秋暝》寫的是盛唐時期?有一次我去廣州開會,朋友給我看他們在王維住的鐘南山買的別墅。我的朋友都是老師,他們表示自從買了別墅之后周末不到別墅去是不堪忍受的,自從有了“隱居”的體驗之后他們才明白王維當時為什么要住到終南山別墅去。王維消解了詩與隱、藝術與生活之間的沖突,對他來說,生活就是藝術,藝術就是生活,詩就是禪,禪就是詩。為什么這樣說?“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會讓我們聯想到《楚辭》里的“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和“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久留”,實際上王維的詩與其正好相反,這涉及到主動還是被動的問題,也就是主動走向山林還是被迫逃避到山林。前面我們說詩歌分氣順和氣悶兩大類,有很多詩人都是因為氣不順被推向山林的,包括陶淵明、謝靈運,而王維是自覺走向山林的。王維詩中的山林是和諧美好的,象征著和諧社會,在他眼中,山中和朝中并沒有什么區別;反觀《楚辭》里的山林,被寫得陰森可怖、怪石林立,野獸鬼哭狼嚎,很明顯傳達出一種人不可住的信息。

     

      詩人的作品會自然流露出時代的信息,但并不是直接講出來的,而是被遮光了,類似某種帶著其語言特點的暗示。就像書法一樣,你寫的跟柳公權一模一樣不是書法,是抄書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表達方式。書法和詩歌一樣,都是寫自我、寫時代,它們對時代的折射不是作者刻意為之的,是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來的。為什么《山居秋暝》是盛世的景況?如果是亂世,王維不會有這樣的心境,山林和社會一樣,都可以居住,在哪里都可以生活得很好。我們經常把這首詩的最后一句解讀為王維厭世了,批判社會了,實際上對王維來說,山中跟社會是一樣的,哪里都是桃源,而只有盛世才能實現哪里都是桃源。這樣解讀我們就能理解為什么說王維的詩是盛唐的象征。

     

      終南山

     

      王維

     

      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我們看第二首詩《終南山》,為什么這首詩也是寫的盛唐?寫終南山的唐詩有1500多首,有一位很有智慧的日本人叫川合康三,他寫了一本書叫《鐘南山的變容》,是由蔣寅先生等人翻譯的。這本書把盛唐到中唐的幾十首詩排列在一起,比較了盛唐詩和中唐詩的不同,還專門比較了王維和韓愈的詩有什么不同,從做論文的角度來講做得太好了,這首詩我們也邊比較邊講。王維喜歡用興,李白喜歡用比,杜甫喜歡用賦。李白五歲入川,25歲出川,在道教發源地長大,兩次受箓,是正式的道士,所以他的詩談天說地、輕盈飄逸,屬于浪漫主義。杜甫的詩比較沉郁,是現實主義。那么王維呢?大概屬于象征主義。

     

      《終南山》這首詩一上來就寫終南山很高很高,接近天頂了,這是垂直的伸展;接著又向水平方向上延伸,“連山接海隅”。這就是王維,山高到頂了,海也到邊際了,再往下寫就不好寫了,該虛寫了。虛接的是“白云”和“青靄”,白云青靄沒有實體,也不是一直都存在在那里的,是虛無縹緲的事物,王維就喜歡用這種意象,這里是形容山的深度,山太深了。接著是“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分野”是天上的28宿,與地上的州郡相互對應,這里是說山太大了,陰晴變幻不定。有人說這句詩不僅是寫山妙得不得了,更寫出了人的安定感、獲得感、休閑感。“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山太大了,一天是游不完的,得找地方住啊,這時候聽到水對岸有人在砍樹,遂向他詢問。

     

      《鐘南山的變容》一書是如何分析這首詩的呢?他說詩中透露出的偉大與其說是忠實的寫景,不如說是從盛唐詩人的世界觀所支撐的形而上的概念中創造出來的。詩歌是形而上的東西,從這里我們能夠讀出盛唐詩人對世界的存在具有不可動搖的信賴。王維對整體的把握是藝術性的,以不全來求全,因為再怎么寫也不能盡其所有。韓愈就忽略了詩歌形而上這一點,他是寫實的,就是盡其所有。

     

      王維的《終南山》只有四韻,韓愈的《南山詩》你們知道有多少韻?102韻,204句,1020個字。《鐘南山的變容》中說韓愈的這首詩表現出一種相生相克相斥相依的感覺,既是統一,又是對峙。他寫了三次游終南山的經歷,第一次迷路了,第二次遇雨了沒去成,第三次是他從被貶的地方被招回來路過終南山,天公作美沒下雨。登上終南山以后,他馬上使用了51個“或”字,把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所有事物都拿出來對比。就像嚴滄浪講的,韓愈的詩力大詩雄,論學問,孟浩然及不上韓愈,但是孟浩然的是要比韓愈來得有韻味,因為詩是講趣講性的。韓愈的《南山詩》通篇顯示出人和世界的緊張關系,折射出安史之亂以后處于中唐時期的大唐帝國一蹶不振了。韓愈的這首詩有三個特點:第一是以怪為美。元和尚怪,唐代元和時期崇尚比較怪的詩歌,白居易就是最明顯的例子。第二是以氣為勝。韓愈的創作主張就是“氣盛言宜”,特別重視作家精神力量對文學創作的影響,強調作家的道德行為和文藝修養。第三是以文為詩。杜甫開了以文為詩的先河后,韓愈它把做到了極致。

     

      我們再看看杜甫寫的山。

     

      望岳三首

     

      杜甫

     

      (其一)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云,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其二)

     

      西岳崚嶒竦處尊,諸峰羅立似兒孫。

     

      安得仙人九節杖,拄到玉女洗頭盆。

     

      車箱入谷無歸路,箭栝通天有一門。

     

      稍待秋風涼冷后,高尋白帝問真源。

     

      為什么要把杜甫寫的《望岳》拿出來?可能好多人讀過第一首卻不知道接下來還有兩首。這是杜甫在人生的三個不同時期寫的。鑒于第三首的篇幅我們這里只對比前兩首。

     

      第一首是開元時期,當時杜甫二十三四歲,雖然考試沒能錄取但毫不氣餒,一看就是盛唐,當時的人們擁有著憧憬一切的樂觀主義精神,沒考上本來是很難為情的事情,杜甫還是為自己壯膽“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第二首詩作于唐肅宗時期,有位宰相出師不利,損兵折將,唐肅宗要找他算賬。結果杜甫因為替這個宰相說話被下到監獄里去了,接受了三次審判。負責審判的人里有一位是顏真卿,他比較較真,就是要審杜甫。還有一位是韋陟,這個人是王維非常要好的朋友,他救了杜甫一命,把他發配走了。所以詩的最后一句“高尋白帝問真源”事實上是在鳴冤,他想問自己錯在哪里,對于這樣的審判結果表示不服氣。這是中唐的時候。

     

      觀獵

     

      王維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

     

      《觀獵》這首詩非常有意思,唐代的兩個選本《玄極集》《又玄集》將其收錄;到了宋代,只選了前面四句把它改名為《戎渾》;到了清朝編《全唐詩》的時候就更不對了,直接不是王維的詩了,變成了張祜的詩,非常荒唐,唐人老早就在王維的選本里說這是他的詩了。

     

      顧名思義,《觀獵》就是看打獵,后面幾句不是寫的打獵,就被人家拿掉了,拿掉說明他們不懂王維。前面的詩句寫得非常好,是正面直寫,屬于常筆,后面的詩句看起來好像離了題,但也是在寫將軍打獵,特別是末句的“射雕”把后半部分跟前面的打獵聯系起來了,屬于奇筆。“回看射雕”帶出了一個典故,北齊將領斛律光善騎射,被人敬稱為“落雕都督”。大家可以想,射雕需要驚人的臂力,古往今來能彎弓射大雕的人能有幾個?正因為盛唐也有像斛律光一樣勇武的將領,邊關才能安寧。全詩以寫景“千里暮云平”來收尾,正說明盛唐邊關無戰事,正因為邊關無戰事,將軍才有閑情去打獵,那時候的打獵就像現在和平年代的軍演一樣。這樣看來,整首詩前面是寫將軍的武藝過人,后面是想將軍的儀態從容,是一個人的兩面,怎么能把后半段去掉呢?

     

      明末清初大哲學家、大歷史學家、大文學家、大詩人王夫之在《唐詩評選》中稱:“右丞每于后四句入妙,前以平語養之。”說明他非常欣賞王維詩的后四句。同是在《唐詩評選》,王夫之稱贊王維的《觀獵》,說它是“離鉤三寸,鲅鲅金鱗”,意即意境深遠。

     

      辛夷塢

     

      王維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明代詩人和文藝批評家胡應麟在《詩藪》中評價王維的《辛夷塢》是“名言兩忘,色相俱泯”,這首詩是不是就真的說明王維心如古井,不食人間煙火了?之所以有人說王維的詩歌品位不高,是因為他的詩歌里有禪,而這些人不懂禪。禪就是靜的極致,不受外界干擾,守衛心靈的一片凈土。當然這很難,真能做到的話就能發慧,就有智慧了。

     

      江雪

     

      柳宗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比較王維的《辛夷塢》與柳宗元的《江雪》在用詞和意境上有相似之處,但也有本質的不同。前面我們提到詩歌有兩種寫法,一種順氣,一種不順氣。柳宗元是氣不順的,“寒江雪”為什么寒,他一生非常不幸,一直被流放,一直被發配,后來就死在任上了。他之所以“釣”是因為他欲求不滿,仍有期待。王維不一樣,他已經無欲無求了,就像康德所說的“無目的的合目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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